28 June 2007

帶一把吉他,黑手走進樂生院:莊育麟談樂生那卡西

2005年2月,樂生療養院情勢告急,保留運動正如火如荼展開,莊育麟與楊友仁,帶著一把吉他走進樂生院,他們想要和院民一起唱歌。
 莊育麟與楊友仁都是「黑手那卡西」的團員,在此之前,已有過無數場在抗爭運動中帶勞工們唱歌的經驗,但樂生院對他們而言卻另一個陌生的運動生態。憑著過去在「黑手」的經驗,他們先從改編歌曲開始,帶院民唱熟悉的〈嫁不對人〉,再把裡面的歌詞改寫。在樂生院過了大半輩子的阿伯與阿嬤,有些原本就喜歡唱卡拉OK,他們越唱越起勁,覺得唱出了心聲。抱著吉他的黑手們繼續與院民們集思廣義,把原本日文歌詞的院歌改編成閩南語的〈你咁賠得起?〉。而這首歌也已成為整個樂生院保留運動最有力的一個聲音。

遞給弱勢者的麥克風

 「你咁賠得起?」其實是副總統呂秀蓮在一場協調會中,對樂生院民說的一句話,原意指國家建設花很多錢,抗爭的院民賠不起。莊育麟與楊友仁當初便是因為聽到這句話,才決定走入樂生院。如今,在他們的吉他聲中,樂生院民透過麥克風,要反過來對政府說:我們因錯誤政策而被剝奪的人權、尊嚴與家園,你咁賠得起?
 就這樣,這個由樂生院民為班底的樂團「樂生那卡西」,透過集體創作慢慢型塑出自己的模樣,院民是共同的主唱及詞曲創作者,看不懂五線譜的黃燦桐還是電子琴手,拿著兩隻筆就能彈出旋律。莊育麟與楊友仁謙稱自己只是個協同工作者,對他們來說,如何讓院民自己發聲才是最重要的事。
 樂生那卡西開始在每次抗爭中帶動大家的士氣。2005年8月,「音樂‧生命‧大樹下」活動開始每月舉辦,也讓樂生那卡西終於有了一個正式的表演舞台,團員們的默契越來越好,在2005年年底,他們決定把這些創作歌曲錄成專輯。
 當時文建會一紙暫定古蹟之議,讓樂生院掙得六個月的緩衝,運動情勢稍稍緩和,比較有條件做這件事。錄音地點設在竹雅舍與蓬萊舍,十來萬的資金,主要透過樂生自救會的募款。錢很少,器材很克難,楊友仁自創將三隻便宜麥克風綁在一起收音的「3-mic錄音法」,硬拚百萬麥克風的品質,再加上陳冠宇及黑手團長陳柏偉等人的支援與投入,終於完成專輯《被遺忘的國寶》。七首歌曲中,有控訴政府的〈你咁賠得起?〉、反映院內生活歷史的〈院民之聲〉等,其中最感人的,無疑是周富子創作、演唱的〈每天早上蟬在叫〉。
 
站在抗爭現場的黑手們
 
 在樂生院,莊育麟與楊友仁除了是遞麥克風給院民的人、為他們伴奏的人,更是站在抗爭第一線的人。今年4月初楊友仁以團長身份率領樂生請願團遠赴聯合國及美國國務院請願,尋求國際社會的支持。而在早先3月8日包圍行政院長官邸的請願活動中,楊友仁更在現場絕食靜坐整整兩天未闔眼。談起那次抗爭,莊育麟說大家前一天晚上都緊張到睡不著。而組織工作確實是繁雜的,「在樂生弄一個行動都要準備很久,要準備道具、要發新聞稿、要想行動內容、想跟警察的關係、怎樣不會被舉牌?或,要不要被舉牌?」莊育麟表示。
 集合音樂聲援、參與運動與文化培力,其實正是黑手那卡西的脈絡。黑手團長陳柏偉1992年在基隆客運工會罷工抗爭中,自己拿吉他創作了一首〈團結鬥陣行〉,開啟了日後黑手那卡西的產生,這個工運樂團自1996年的「秋鬥」中成立以來,便一直與台灣自主工運走在一起,起初是在抗爭現場帶勞工們唱歌激勵士氣,但自1999年起,他們開始關注於工人文化的紮根工作:教工人們玩樂器、唱歌,以新文化的形式建立認同。隨著幾位勞工成員的加入,黑手也從早先流動性高的「工運合唱團」成為一個道地的「工人樂隊」,陣容最龐大的時候曾有九個團員。不只是聲援工運,它本身就是工人文化的推手。
 黑手的轉變,也反應了工運型態的轉變。莊育麟觀察到,2000年之後,大型抗爭的場合開始減少,目前還看得到的大動員多是國營事業民營化產生的員工自救,此外,銀行員工的抗爭增加,工運階級開始往白領前進。大型抗爭變少,對黑手而言,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表演機會也少了。莊育麟透露,通常他們一場表演,最好的可能有兩三萬,便宜的就兩三千,但很多時候他們連一毛錢也沒拿,純粹贊助;而表演機會與收入一樣很不穩定,「工運的場合大多是很臨時的,常常是晚上打電話來問明天早上九點可不可以到?如果不是全職投入很難維繫下去。」目前他與陳柏偉是黑手那卡西唯一專職的團員,其餘三人則是業餘的狀態。

促成一個文化的生產
 
 莊育麟加入黑手的行列是在2000年,那時樂團已上軌道,〈福氣個屁〉等招牌歌在工運現場很多人都能琅琅上口,相較於其它團員多有在工會待過,他覺得自己一開始比較是單純的表演者,直到後來有一次經驗改變了他。
 莊育鱗回憶到,在某次工會抗爭中,黑手趁著民氣可用,帶領群眾順勢高喊「總經理下來」,群眾力量大到讓工會幹部最後不得不把總經理逼下台,但這並非工會原先所願,「我們等於把這個強度帶出來,讓工會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東西。」莊育麟對此仍有些自責,他隨即思索到一個問題:在運動組織者與群眾之間,黑手那卡西究竟在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他體認到參與組織工作的重要,也因此開啟他在日後投入樂生院抗爭的行列。
 「這是我第一次帶一把吉他走進一個陌生現場,參與組織工作,在裡面學習,然後開始促成一個文化的組織與生產。」莊育麟說這對他而言深具意義。但文化生產有賴現實條件配合,他強調樂生院由於具有長期抗爭的條件,因此有辦法在運動發生之時便進行文化生產。
 如今,樂生院保留運動被不少人視為自解嚴以來文化產品最多的一場運動,但莊育麟並不認為這就是一個運動文化的全部。他回到了黑手那卡西在工運上的脈絡,「工人們自己創造出來的文化往往不是一個產品,可能就是在一個晚會上的一隻舞、一個服裝,或是一首改編歌曲。這個生產過程對黑手而言一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