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January 2005

夜II





最近在整庫房、清點、模擬貨櫃。所有東西都搬了出來放在點名場。兵工箱打開來,什麼鬼東西都有。

每天的任務,就是把那些東西,不管看過的,沒看過的,搬來挪去,分類打包。用掉好幾圈寬膠帶。前天夜裡下起雨來。遮蓋的帆布一時找不到,紙箱全吸滿雨水。兩把用睡袋包裹的吉他,兩天後拆開,已有些青綠色的霉。

接了份稿子,寫一位喜歡步行的藝術家,及泛著微光的畫。當兵以來,第一次那麼用力想抽象問題。這一年半載,隨自己高興混日子,很多東西覺得疏遠。幾個禮拜前去藝術家的工作室採訪,像是用彆腳的外星語交談,講到繪畫性三個字,覺得很陌生。

點名場上的東西,有帳的排好,沒帳的想辦法消失。一點都不抽象。天花板原本是個很好藏東西的黑洞,但聽說會派保防官來查,只得連帶清空。結果,又清出幾張年代久遠的軍圖。

每天白天用一些零碎時間,窩在輔仔房間內寫稿。幾張A4紙上塗塗改改,劃掉的句子比留下的多。帶來的畫冊讓我陷入漫長的焦慮,偶爾有弟兄進來,覺得有趣便拿來翻看,最後多是搖搖頭說看不懂。「其實我也不懂,我只是把看不懂的經過寫下來而已」,我大概都是這樣回答。

進度仍非常緩慢。

晚上,到聯合辦公室用電腦。冷氣團南下,氣溫降到11度,雨還在下。一個人坐在電腦前,邊打字邊打哆嗦,靈感很微弱,大概謬斯也因為太冷而懶得來了。

七點半,突然停電。螢幕啾的一聲消失,像被擲入外太空。每天晚上這個時候,只要隔壁連隊的浴室鍋爐一開,電就常跳掉。習慣後,大家總是不斷存檔,等著命運降臨。我在漆黑一片的聯辦內,走來走去,想驅走寒意。許多人跑到門外抽煙打屁。像是考期末考先交了卷那樣。但我的考卷卻還遲遲交不出來,心想大概又要熬夜了。

終於還是連滾帶爬把稿子寫完。回寢室的路上,沒有一絲月光,覺得像在夢遊。想起剛下部隊不久,有時夜裡加班,總是一個人騎著腳踏車來回往返,沿路盡是黑壓壓的樹影,隔了好遠才有一盞路燈。不過在夜裡騎車兜風,還是讓我愉快極了。那種沒人看得見你的自由。

回到連上已是深夜,點名場上的燈還開著,一落落的雜物排成整齊的長方型。大家都睡了。

禮拜五晚上,提早放假,搭便車到水湳國小已快九點,買了票,等回新竹的國光號。雖然是禮拜五晚上,但車上乘客不多。窩在座位裡,把毛帽壓得很低。聽U2《Achtung Baby》,1991年的專輯。我愛極了〈The Fly〉。吉他手The Edge充滿巨大空間感與肌理豐富的吉他音色,標示著樂團在九○年代將他們的搖滾樂加入電氣化色彩的濫觴。充滿有機感,甚至帶點手工藝的味道。像是一列載著科學家、嬉皮與神父的蒸汽火車。

車子沿著交流道旋轉,上了高速公路,車廂內的燈便暗了下來,許多人開始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車窗染上厚重的霧氣,我用手背擦出一條弧線。窗外籠罩在黃澄色的光暈中。車子正經過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