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August 2007

塗改過的耐吉T恤,比正版賣得更好:Bbrother與塗鴉二三事

左圖為Bbrother在台北街頭裝置的假電箱,如今約莫已存活了半年未遭拆除。

 今年三月已入伍從軍的Bbrother,身邊不乏朋友叫他在部隊裡面搞些什麼,「我在裡面超低調的。」Bbrother推說。但很多人應該都同意,他是這兩年來知名度最高的塗鴉客,自2005年組「上山打游擊」團體,在政大校園裡噴漆引發話題後,他充滿政治意識的模板塗鴉開始大量出現在台北街頭,內容從反全球化、反威權、反戰到聲援楊儒門、挺樂生等。Bbrother也實際參與一些運動如聲援楊儒門獄中絕食反WTO行動、集遊惡法修法聯盟的靜走抗爭等。


 去年有段時間,Bbrother與楊子頡、羅喬偉等人在愛國西路上荒廢的台銀宿舍,以類似佔屋的方式搞「廢墟佔領」,除了嘗試群體生活與創作外,花更多時間的是克服現實環境的問題,整理環境、弄發電機、跟管區斡旋、與遊民建立關係,出入口被封死,再找其它地方鑽進去。「廢墟」曾集結了40幾位不同領域的年輕創作者出沒。之後,Bbrother與朋友們在汀州路台鐵舊宿舍辦了第一次「以物易物市集」,但被台鐵員工及警察以「侵佔國家財產」為由被迫中止;之後,他們又在公館行人天橋、師大路小公園等地辦了幾次,企圖以非正式經濟活動,將佔領行動延伸到城市各角落。

「塗鴉請依規定入場」
 
 總是在找城市空間角落做些什麼的Bbrother,外界的評價不一。似乎當他被視為一位藝術家時,最為人議論的即是與英國塗鴉英雄Banksy風格太近,少了一些原創性;但另方面來說,Bbrother倒是近年少見能熟捻於進出文化場域中各界線,找施力點、挑問題的行動者──不管是天賦或是意外。

 現在看來,Bbrother早先在校園內的塗鴉,之所以引起較多空間政治的討論,多少透露出我們的校園仍是個規訓化十分徹底的場所,以致牆上噴漆能迅速組裝為所向披靡的游擊武器,並激起正反兩派的論辯。這個如今看來難得一見的效果,竟在去年Bbrother與文建會槓上的「華山塗鴉事件」再度出現。此事件再次提醒了我們華山由一個城市廢墟到藝術實驗場、到如今成為公辦民營的文化園區,背後結構性轉變。

 重點確實不是被控「破壞古蹟」的塗鴉客在動員聯署抗爭後是否終得平反?而是華山何以在今天也成為了一個類似校園的規訓化場所?它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如果這是所有以公辦民營方式保留一個文化空間的必要之惡,那我們是否可以藉由考察那些失去的部分,來釐定出此體制所生產出的文化,侷限性到底在哪?或許這是在當前台灣「文化產業化」大纛下,重新找到施力點的開始。

 抗爭行動不乏動用「街頭/商業」、「次文化/主流文化」等經典對立,但確實有不少人仍對塗鴉客「如此自命為草根」的正當性頗有質疑。這使得抗爭的塗鴉雖然是針砭華山一個好的引子,卻很難成為好的例子。倒是Bbrother之後在「Co6台灣前衛文件展」中發表的計畫,成為有趣的後續。當時文建會尚未撤除告訴,Bbrother製作了十個假的電箱裝在街頭,上頭標明「文建會財產,請勿塗鴉」,但實則期盼塗鴉客的攻擊。電箱作為城市中最好的塗鴉基底,在Bbrother眼中不折不扣就是一個「都市鬥爭的基本之地」。

 十個假電箱有兩個被識破遭到拆除,剩下的則被搬進了文建會直單位國美館展覽。比較值得議論的是,Bbrother屈就於展覽時間緊迫,一開始多少曾「促請」過一些塗鴉客們「幫忙破壞」而讓行動有些矯情。但在展覽中,此作由於是極少數直接透露藝術體制界線的作品,仍顯得十分突出,作品越是被策展人規整排列為雕塑群,看來越諷刺。值得一提的是,展覽結束後,Bbrother如今又將假電箱重新裝回街頭,繼續它們的真實命運。這個行動自作品框架中脫出後,目前仍在繼續中。

塗鴉客變成創意達人(非常尷尬)

 十個假電箱自然是對華山塗鴉事件一番文化反堵式的回應,但同樣吸引人的,是電箱上與塗鴉等量其觀的房地產及競選廣告,它們是當前商業活動攻陷街頭的冰山一角。塗鴉正與商業活動分享著同一塊場域。

 如今我們的街道被大量商業力量所浸染,已幾乎沒有什麼「純真的街頭」可作為堅強的文化抗力了。街道越來越像是個準展場、準櫥窗。噴漆罐與麥克筆,很難在此直接挑戰空間政治,只能最粗淺地擁護一股自己硬幹的青年血氣,一種「創造性混亂」的美學意義。佔據街頭不再是一種抵抗策略,很多時候,它只是另一種商業策略。最悲觀的說法是:塗鴉與在路上發送的那些印有廣告的面紙,很難拉出距離。它們都在益趨商業化的街頭空間中,準備好成為另一個品牌(型錄就在部落格裡)。

 這個景況讓近年來在台灣街頭出現的政治塗鴉很難為。它們實處於一件政治藝術品與一件文化反堵的T恤之間,在如今喊得震天價響的美學經濟之下,塗鴉只會更快地變成塗鴉藝術、變成創意商品;批判性縮減為一種叛逆,變成有文化產值的「酷」。一如當前國際文化反堵運動所遭遇的。「我敢保證,現在被文化反堵者塗改後的耐吉T恤,絕對比正版的T恤賣得更好。」Bbrother補上一句。

 問題不再是塗鴉是否破壞了校園或古蹟,而是塗鴉如何看來更新?更酷?這對政治塗鴉原本引以為傲的批判性,著實是個諷刺,Bbrother顯然很清楚,在談到塗鴉客竟變成所謂的「創意達人」時,他邊說邊苦笑,「最糟的狀況就是,現在塗鴉不是在創意市集那邊,就是在美術館那邊。好像除了這兩個選項之外,就沒有其它選擇了。」

是抵抗的文化,還是酷的文化?

 Bbrother曾在羅喬偉策劃下以「解世代」之名辦了個展,展覽文字寫得漂亮,作品還印成明信片在創意市集中流通。但Bbrother不久即警覺到這種操作「有點太快了」。「觀念、想法與行動好像很快地弄一弄就可以變成一個什麼其實不太妙。」如何找到更貨真價實的戰場?如何讓抵抗不只是一件T恤?一個創意市集?一種浪漫的佔領?Bbrother還在想,而他身後已有一群粉絲了。

如今看來,塗鴉所要抵抗的其實不是規訓化的城市空間,它更大的敵人其實在身後:一個全球性的酷文化如何買斷了它所有的抵抗力量,而將一切換算成文化產值?相信這一直是塗鴉真正遭遇到的政治問題。


ps.本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雜誌178期(2007.07)。雜誌裡第一張圖的圖說,因為本人腦殘,把地點寫錯了(不是汀州路,是誠品台大店旁的巷子)。在此向Bbrother致歉,也請雜誌讀者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