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November 2005

玩異響.三帖使用說明



1913年,義大利未來主義者盧梭羅(Luigi Russolo)在其著名的《噪音藝術宣言》(The Art of Noises),激烈地宣告:必須用噪音來打破樂音(musical sound)對聲響的侷限。隔年,他製作了一個名為「intonarumori」(噪音吟唱者)的噪音機器,藉以實踐他的觀念。一如未來主義者的想法,「樂音之外的噪音」作為一種藝術表現,與機械技術的演進息息相關。1940年代末,磁帶錄音機量產所帶動錄音技術普及化,為聲音藝術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錄音技術使得再現特定空間裡的聲響成為可能,從而延伸了聲音與環境空間的關係,並使聲音藝術自表演的形式中掙脫,跨入了視覺藝術的展場中。自90年代以來,結合光、影像、物件與空間的「聲音裝置」(sound installation),已漸漸成為聲音藝術裡十分耀眼的一塊。

繞音場

從聲音到環境的延伸,讓「異響——國際聲音藝術展」無法讓我們僅止於聽聽就好。一進入展場,觀者遭遇到的不是揚聲器,而是一座花園,這是「亞利安達與愛隆」(Alejandra & Aeron)二人組的《龐然浮雲》(Billowy Mass)。他們以駐地創作的方式,用了近150種植物在展場中佈置出了一個庭園,當觀者漫步在園中小徑時,將會在不同的地點,聽到樹叢間傳來藝術家在台灣各地收錄到的聲音。亞利安達與愛隆的創作慣常結合聲響、庭園造景(多是縮小比例模型)與手繪圖,其不具侵略性的、軟調的樣貌,十分討喜。他們在1997年時創立了「Lucky Kitchen」這個獨立廠牌,專營聲音藝術、電子音樂與當代音樂這一塊比較小眾的領域。比較有趣的是,相較於《龐然浮雲》裡綠意盎然且富想像力的庭園設計,暗藏其間的聲響,卻多是台灣城市空間裡那些重覆的、機械的或人為噪音,兩者間細微的張力讓這件作品。

同樣是關於空間與身體,德國藝術家馬克.貝朗斯(Marc Behrens)的《東京之圓》(Tokyo Circle),則是邀請觀者踏上圓形平台,平台下暗藏的三個重量感應器,將偵測觀者移動,判定其所在位置為16塊區域中的哪一塊,再依據位置的不同及所在時間長短,產生不同聲響,透過周圍6個揚聲器發聲。《東京之圓》於2000年首次發表於日本互動傳播中心(ICC, InterCommunication Center),為貝朗斯的「圓」(Circle)系列之一。對藝術家而言,這件作品是一個「潛在的原音能量場」。透過音場本身向內凝聚的力量,反覆指涉了「圓」作為一個喻意飽滿而富可能性的符號。

過音橋

如果亞利安達與愛隆的小庭園,用聲音指向了一個展場外的世界,那麼,在庫碧詩(Christina Kubisch)的《鳥與樹》(Bird Tree)裡,我們則被帶到更遠的地方。藝術家以導音管線在牆面上繞出了一片如樹藤或珊瑚般的有機圖案,形式極簡卻暗藏玄機,當觀眾戴著電子磁性耳機靠近這片「電子藤蔓」,將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遠近距離中,聽見藝術家在全球各地自然環境錄下的鳥叫與蟲鳴。庫碧詩自1970年代末以來便致力於聲音藝術創作,1986年,庫碧詩開始結合聲音與紫外線,將光的元素帶入了聲音表現之中。《鳥與樹》要求觀者像一位自然觀察者般,貼著牆面走走聽聽,藉由觀者的身體力行,庫碧詩喚回的不只是人與環境的關係,同時也是不同的「音景」(Soundscape)的混雜拼貼。

來自荷蘭的藝術家愛德恩.范戴.海德(Edwin Van Der Heide),則是在鹿特丹的一個港口邊,用了40隻麥克風分別在造船廠、工地、鐵道轉運站等不同地點錄下聲響,再將這40軌音源,混音成一段長達32分鐘的「曲子」。透過一個以木作為結構、結合40只獨立揚聲器的大型音牆,循環播放,每隻麥克風其實都對應了一只獨立的揚聲器。海德的「曲子」乍聽是真實音景的再現,但事實上,卻是收音、混音、編輯與放音技術細膩組織後的曲式,其中包含了隱約的韻律起伏。當觀者進入貼滿隔音泡棉的密室時,一開始漆黑一片,空間彷彿無限深遠,之後,隨著聲響層次漸豐,向觀者層層逼近,暗室裡的燈光漸亮,揭示了面前的這堵音牆。作品以《超越擴音器的世界》(A World Beyond the Loudspeaker)為名,重新定義了聲音技術與真實環境的關係,引領觀者重新感受那個被我們不經意對待的日常生活。



藝術家記錄特定場所聲響,再於另一場所播放,建立起「音橋」(Sound Bridges)連結在地/外地、都市/自然等不同空間的手法,雖然反映了錄音技術帶來的社會功能外(如記錄保存);但顯然,許多藝術家並不滿足於僅僅只是原音重現,而更樂於在技術上動手腳,暗渡藝術化手段,模糊真實與虛構間的關係。

觀音相

聲光效果俱佳的《阿爾.法拉比算盤上飛舞的螢火蟲》(Fireflies Alight on the Abacus of Al-Farabi)則是在漆黑的房間裡,用鐵絲連結了兩端牆面,當擴大器傳來聲響,纏繞單纖紗的鐵線因聲波而顫動,在綠色的雷射照射下,展現出不斷閃爍的光點,如一群不斷在運動中的螢火蟲。保羅.迪馬利尼斯(Paul DeMarinis)的這件作品不只有懾人的聲光效果,同時也指涉了聲波與光波背後的振動本質。

除了佔據大部份展場裡的聲音裝置外,展覽也包含了七件聲音影像(audio visual)作品,其中聲音與影像間彼此緊密連結,作品被架構為一個有機體。不論是卡爾.克林姆(Karl Kliem)的《Trioon I》將鋼琴聲轉為琴鍵般的影像,或黑川良一的《散步》在城市實景中蔓生手繪線條等,都具有很強的唯美色彩。其中比較值得一提的是德國的SND所製作的《震動病》(Vibration White Finger),影片內容是居家尋常的窗前植物因風而細微擺動的模樣,但影片時間卻被藝術家以不規則的頻率反覆打斷,造成植物與空間雜音一起如痙攣般顫動。《震動病》將噪音與無聲、運動與靜止的對比推到一個底限,從而描繪了聲音與物態的輪廓。

後記

從「異響」所見的當代聲音藝術,在外貌上似已遠離了盧梭羅那個造形張狂的噪音機器,同樣的,它們也漸漸遠離了與音樂、與視覺藝術決裂的姿態,並藉以成為一種「類型」的必要。事實上,以聲音藝術既可去物質化、亦可與物質共謀的多變可能,足已成為當代藝術跨界欲望的完美實踐。「異響」作為台灣首次聚焦於「聲音藝術」範疇的美術館展演,就觀者而言,將這個焦點僅僅視為線索是值得的,因為它將遙指出聲音所延伸出去的,那一大片更豐厚飽滿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