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藝大美術系延續著前年起由學生擔任策展人,策劃校慶主題展的模式,今年以「工作室越境」作為展覽主題,試圖將工作室問題化。蔡國傑、鄭登宇、鄭鴻旗三位策展人,自今年五、六月開始,走訪台藝大周邊的各個工作室,與創作者洽談展覽方式。展覽並不執意於在展場中再現工作室的場所,而是意圖透過藝術家對於「工作室狀態」的回應,進行新的創作。
目前散落於台藝大周邊工作室,大多是畢業班學生所聚集而成,早些年前,比較有種與學院體制相抗衡的意味,即畢業班學生對於同一展場(國父紀念館中山國家藝廊)的集合式畢業展制度不滿,而自己在校外租屋處發表畢業製作。但隨著畢業展制度的轉變,這些工作室與學院之間的關係愈發緊密。目前較具規模的為「吉田工寮」與「打開─當代」,此外一些規模迷你的如「鋼趴工作室」、「>3工作室」,另也有近於準團體性質的「千山鳥飛絕」(註1)等。
檔案、遺跡與殘留物
將工作室打包成為檔案搬進展場中,是「工作室越境」最容易被理解的方式。如「>3工作室」的《吾微而製》(註2)與「吉田工寮」的蔡坤霖《從出生到死亡的一個片段》陳列工作室的歷史影像、文件及模型。在這類表現手法中,依賴一種工作室與展場間比較古典的關係:即從勞動到展陳。展場去掉自身脈絡,轉譯著一件「書寫工作室狀態」的作品,其中,空間被節錄、時間凝滯,工作室成為檔案。透過檔案,展場得以摹寫一間工作室。
在另一些作品中,則試圖用後設的角度來陳列工作室與展場間的關係。以油畫為創作脈絡的李承道,在牆面上展示了一幅寫實油畫。前方一疊使用過的拋棄式調色盤,暗示了勞動遺跡。藉由同時並置過程遺跡與完成物,藝術家將「工作室─展場」的關係直接陳列。儘管回應了這個「工作室狀態」的議題,但事實上並未回應這個展場獨特的脈絡,只是其摹寫的並非工作室的特定場所,而是一個「工作室與展場關係」之普遍化觀念。
不少藝術家意圖透過身體的介入,回應這個特定展場。李冠毅的《構作》將原本位於私人工作室中的工作檯移至展場中,並在展場進行實作,以未上漆的木板建築了一間工作室,並回過頭來包圍了原本的這個工作檯。王惠瑩的《Work Room》結合了錄像與展場的基地性,她在展場內的儲物隔間中塗刷白漆,並用攝影機記錄下整個過程,再將影像投影於同一場所、同一位置。造成事件刻正進行中的錯覺。
同樣是以個體勞動真實介入展場,紀玲玉的《橡皮擦》卻展現出非常精要的手法,他利用了展場中一處小房間,用橡皮擦擦去牆上污漬及手繪痕跡,遺留下的橡皮擦屑堆積在牆角。如果「勞動」是我們對於工作室狀態的既定想像,那麼藝術家透過橡皮擦這種「以磨耗確立自身」的物質性,使它由一個現成物(橡皮擦)直接轉換為勞動遺跡(橡皮擦屑),與此併行的,是一個特定空間被擦成「白盒子」,而使這些勞動遺跡同時轉換為被凝視的檔案。一連串功能轉變,讓這件作品極輕巧的逼近了「展示工作(室)狀態」的問題核心。
工作室與學院體制間的新關係
由檔案、遺跡、殘留物作為語言,讓「工作室越境」仍比較多是依賴著一套轉換技術進行──不論轉換的是成為檔案的「工作室狀態」,還是成為觀念的「工作室與展場關係」。誠如策展人所言,「工作室」在這次展覽中被問題化,但許多作品比較傾向於回應一個普遍概念下的工作室意義:即一個作品前置作業生發之所在。其中的設定一如策展論述所述:
藝術家工作室是一處多樣性活動之空間:生產、儲藏及分發。某種程度上,它已注定與現實世界隔離,但工作室才是作品最接近「真實」的領域。(註3)
這個「被命定的藝術真實」包裹在藝術家的私領域,由於它的隔離,使工作室到展場成為一條需要仰賴轉換技術的路徑。在此之中,「工作室越境」較顯眼的主題反倒是藝術家「如何處理自身勞動過程」之技藝。
然而「工作室越境」更有趣的地方應是這套轉換技術本身,它觸及到台藝大美術系展場與校外那些工作室之間的關係。這不只是一種場所差異,同時也包含了一套特定展覽機制的運作,這個機制分割出工作室與展場的不同屬性、決定了輸入與輸出的關係。
這套轉換技術勢必被依賴,但更值得被閱讀。章可威的《類地板》佔據了展場入口處,藝術家以木條在地板製作矩形方陣,再裝置踏墊於其中,填充物的不同,造成了不同的踏墊觸感,使原本近乎無意識的行走,成為一件須留意的事。《類地板》設定在一個出入必經之地,以功能性提醒著我們:「即將進入這個展場」,據此描繪出工作室與展場間的界線。通過《類地板》,人們從身份不明的散步者被調整為「畫廊客群」(gallery-goers)。
另一件頗為有趣的作品是簡麗庭的《櫃裝居住計畫》。他最初靈感是為了解決暑假期間的住宿問題:「我計畫在學校某個堆滿雜物、人跡罕至的樓梯間,用最簡樸的方式,隱居式的暫住在學校。」於是製作了一個體積約90x210x60(cm)的木櫃,下方設有輪子方便移動,正面木板門則可平放成為床板。靠著簡便的家當及這個木櫃屋,簡麗庭以「最小居住單位」窩藏在校園偏僻角落生活近三個月。
有趣的當然不會是藝術家終究還是把一個殘留物搬來展場陳列。而是在於這個「最小居住單位」在樓梯間為非法藏匿,但在展場中則成合法展示,它不只是藝術家日常生活的歷史文物,同時也暗示出了展覽機制的功能性。
對我來說,「工作室越境」一方面呈現出新世代的藝術家們「如何處理自身勞動過程」的技藝。另方面卻似乎藏著更大的野心:它不僅僅是為了展示一套「由工作室(狀態)到展場」的轉換技術,更企圖去探尋學院體制及其周邊工作室間一種新的政治關係。就此而言,策展團隊以田野調查的方式走訪各個工作室,整個過程,應是展覽中最具價值之處。
~原文刊載於《典藏‧今藝術》,159期(2005.12),頁170-171。
[注釋]
註1:「千山鳥飛絕」不自命名為團體,無固定成員,參與者包括有朱賢旭、彭勝芳、陳銘竹、汪冠廷、高思婷、方彥翔、林耀玄、陳小雜、蘇宇森等人。曾舉辦過三次正式展覽、有過一個電子報台、約一季出刊一期紙本刊物《鳥報》。
註2:「〉3工作室」原本只是王鼎元、陳明鈺、蘇冠印三人的工作室,因此展而結合成準團體的性質,延續了他們以模型作為實作前置作業的習慣,此次展出以模型與文件為主。
註3:引自「工作室越境」策展論述。《典藏‧今藝術》,157期(2005.10),頁239。